2024年,无锡美术馆所属《书画艺术》杂志新增《掇菁撷华》栏目,推出无锡籍书画名家,系统呈现无锡书画文脉,首推王孟奇先生。
王孟奇先生是新文人画的代表,他将中国画笔墨,从形式构成到抽象提炼,形成了他独特的绘画语汇。他以简约大气的笔墨线条,创作出一批既有传统又充满时代感的作品。
王孟奇
王孟奇
WANG MENG QI
1947年生于江苏无锡,1977年毕业于南京艺术学院中国画专业。上海大学美术学院二级教授、博士生导师,上海中国画院画师,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,国家一级美术师,中国国家画院研究员,中国文促会国画专委会委员,中国画学会创会理事,“新文人画”代表画家。
题款与趣味
钱杜的《松壶画记》中有语:“画之款识唐人只小字藏树根石罅,大约书不工者多落纸背,至宋始有年月记之,然犹是细楷一线,无书两行者……”直到苏轼等人的出现,这才破了上面的规矩。或款、或跋,长文短句,酣畅淋漓,丰富了绘画内容,增加了绘画的形式变化。宋元之后日渐蔚为大观,表达更为自由,内容亦无拘束。有最简单的名款、画题加名款、别署、室名、年令、创作记年款,这类是最常见也是最常用的落款内容。长款则在内容上更可穷极变化,可诗词,可文赋,可散文,可抒情怀,可志画记,可记画论,可作艺术批评……
读来可以助鉴别、赏文笔、见心胸、识性灵、知画法……大为拓宽了画作的审美视野。普通的落款大多只是署名及年月,有上、下款的也多是表示恭贺、客套、自谦之词,如果文人雅集可能会增添一些记叙性文字,再多的可能就会发议论,作评断。其文字或诗或文大多一本正经,只能留与后世研究者作考据、推断之用。真正灵性毕现,用心独到,能让慧心者从句外会意的妙题则未必多见,作为画家特别该重视的应是这类题款的妙用。
王孟奇 杯酒戏高冠
34cm×46cm 2014年
手边正有吴昌硕题画句:“人遗纸数幅,光厚如茧,云得之东瀛;或曰:‘此苔纸也。’醉后以酒和墨,为梅花写照。梅之状不一:秀丽如美人,孤冷如老衲,屈强如诤臣,离奇如侠,清逸如仙,寒瘦、枯寂、坚贞、古傲如不求闻达之匹士。笔端欲具此众相亦大难事,唯任天机外行,似兴酣落笔,物我两忘,工拙不暇计及也。”这段文字详叙了昌硕老人以日本纸画梅的过程:由纸、墨到如何观察、如何表现、情绪状态皆作了生动描述,对研究他的艺术提供了翔实的文字依据,大有价值。
又有其题画句云:“人是人非都不问,了无人处自家看。”文字虽简省,却可以折射出一线人生境界的哲理,让会意者徐徐咀嚼。就艺术层面而言,自然这句题得更有味。这两段款正体现了陈述与表现所给予我们的不同价值与感受。
王孟奇 寒山奇士
138cm×69cm 2022年
再试举一例自家的体会:曾好作古人《着棋图》,同为“着棋”,款变则境界必殊。“着棋”,古人称“弈”,称“坐隐”,称“手谈”。以此题图也都说得过去,并无不妥,有如博物馆藏品之标签,直叙画面内容,再无余味可寻。即便无题,观者也能一目了然。如非画面构图有平衡之需,不题也罢。题作:“落子容易悔子难”“棋到中局方知险”便可让人琢磨起棋局内外的道理,若改作“过河卒子不回头”,就有了点拼命三郎的情趣,不会像《弈棋图》那么直白了,但所指大体不离棋盘,似乎依然与棋贴得过于亲切。“一局残棋见六朝”,如此一题,顿时让人增添一份怀古的沧桑感,有了些历史兴亡更替的感慨。多少深刻了一点,不过还是围绕棋盘做文章。换作“计较黑白”,似乎使观者的联想更为开阔了:简单的可理解为黑白二子的“胜负”。注重笔墨的可视为对笔墨处理的考较,深一层或者会看作疾恶如仇,慷慨正直的襟怀。几种题法各有高下,古人题句作诗的经验很值得为我们所用,或者作为我们今日的借鉴。
王孟奇 石下有清荫
34cm×46cm 2014年
清人钱泳在《履园谭诗》中道:“咏物诗最难工,太切题则黏皮带骨,不切题则捕风捉影,须在不即不离之间。”此语正是一箭中的,题画句太切题则成图解的说明书。若是看似离题万里,与画面内容似无瓜葛,要么能让人产生联想,要么纯粹成了文字摆设。能有联想者常得异趣,必成妙题,此正在不即不离间也。摆设者,必是铺张卖弄,画蛇添足。正如冯友兰所说:“一句话越明晰,其中就越少暗示的成分。中国哲学家的语言如此不明晰,而其中所含的暗示则几乎是无限的……富于暗示而不是一泻无余,这是中国诗歌、绘画等各种艺术所追求的目标……‘言有尽而意无穷。’……语言的作用,不在于它的固定含义,而在于它的暗示,引发人去领悟道。”这同样是地道的中国画写意人物小品题款所应具备的文化特质。一旦是打开天窗说亮话,一切都一览无余时,这种题款自然无味可寻了。
王孟奇 太平年月百事忙
240cm×180cm 2021年
佳款难得,须得有心,处处留意。弘一法师是素受艺界景仰的一代高僧。他早年对艺术有高深修养,皈依佛门后斩断尘缘,潜心于南山律宗的研究。其书法超拔脱俗,极为精雅内敛,与八大山人同调而更冲淡平和。偶见其书赠友人一纸,书曰:“聋人也唱胡笳曲,不知深浅与高低。”
《胡笳十八拍》,是中国文学史上著名的悲愤诗,传为汉末才女蔡文姬所作。蔡文姬名蔡琰,出身于学者家门,博学有才辩。天下丧乱,为胡骑所获,没于南匈奴十二年,生育二子,后为曹操遣使者以金璧赎回。其诗感伤离乱,追怀悲愤,情感真挚动人。由不闻音律的聋者来唱岂非不啻亵渎圣洁,激得世外高僧也为之不平。借弘一法师此句为款以警世间俗客,聊为同识者一笑。用以题画,也别有情怀。
王孟奇 又是艳阳天
138cm×69cm 2014年
还须留意积累——
曾于某书上见一语:“悟开天一画。”道是好句,首先的联想便是石涛《苦瓜和尚画语录》中的“一画”之说。所谓:“太古无法,太朴不散,……而法立矣。法于何立?立于一画。一画者,众有之本,万象之根……”将绘画之“一画”与太朴大道联系在一起,隐约中有那中国文化所特有的溢出句外的精神,令人觉得浑然大气,但对其出处仍不甚解。后赴敦煌,途中访麦积山,过甘肃天水,途经处见到“羲皇故里”的纪念牌坊,左手铭柱上头一句便是“伏羲一画开天”,方知此语来历。此一画非彼一画也!天水卦台山传为伏羲氏创立八卦的所在。阴阳八卦为炎黄子孙认知宇宙变化规律提供了独有的解释,此“一画”真不知承载了几多华夏文化。这才是石涛和尚“一画论”之源头所在,确实能当得一个“悟”字。若借以题画,颇可令识者顿开“大器向雕虫”的胸襟,自己也可有滋有味地一乐!
(未完待续)
文/王孟奇